如何称呼老杨是个难题。他年纪40,级别职称很高,对初出茅庐的新手,直呼其名颇为失礼。但是他没有官职。在习惯称呼别人张主任,王助理的地方,没有官职代号,称呼确实难题。
老杨在酒桌上绝对露出让人搞不懂里面藏着什么的招牌式微笑,稳如泰山钉在一堆喝饮料的女人中间,坚决不给他的领导敬酒。在自己不是头的地方,老杨逃避,低调,保持着自己的清高。
在这个单位,如果其它人这样,早被炒鱿鱼了。老杨说他完全不担心自己。他是他小组核心,他有成果。他喜欢谈论同事某某被炒的每一个细节,比如某人年限差1年,导致无法领单位“退休”金。他说他符合单位‘退休’的苛刻条件,“我们科室符合条件的就三或四个”,可是单位就是不炒他,让他无法退休。老杨不无骄傲地说,微笑着,神秘地眨下右眼。
初次见到老杨是他用的LASER出了问题。张组长叫我去工厂跟着来修LASER的教授。组长觉得如果全组组员不看着从天津空降的专家调试这昂贵的仪器就过分损失了。老杨“长期在工厂做实验”,跟我一个办公室的博士GG说。他在办公室甚至没有“格子”。按照老杨的级别,不用说隔间,就是分个单独的办公室也理所当然。可是他就是要一个人,跟老工人师傅长期在所里做实验,不到办公室。
我去了工厂,见到传说中的老杨。他抄着四川话和普通话的混合,跟专家讨论着。老杨微笑着仔细听着专家的介绍或者解释,吸收资讯后,在别人解释终止之前,及时 用“不,这个我知道”打断别人,然后,开始讲相关或者不相关的他知道的东西,指望着对方不了解。所以,对光学大牛人,就捡电路知识讲;对电路高手,就捡实验中光路问题说。
你看我们实验室出了不少成果。经常去国际学术会议交流。
LASER调试完成后,光斑不够小,专家说这个问题他在西工大遇到过,‘给片镀膜镜片适当调下位置就解决问题’。他掏出几千块钱镀出来的几十块镜片的一片在光路上比了比,“这个好办,问题解决”,然后递给老杨。半信半疑,毫不在乎的老杨看都不看这镜片一眼,随随便便接过镜片。。继续聊天。专家走开后,老杨立刻把镜片递给刚刚进来的张组长,“小心点,这镜片有镀膜,好好包好,不要弄花了。”
老杨几天后调光路,没有外人在,找出镀膜镜片,它一下晋升成老杨的魔力宝贝,老杨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它套上光座,并在光路中安排个好位置。“有效果”,老杨沾沾自喜地说。
调试光路是个精细的枯燥的麻烦的工作。对调了20年光路的老杨,这一切就是如此得心应手。但是调镜片方位让光线偏左偏右,老杨却老拧反方向,让偏左的光线更偏左。老师傅示意老杨拧反了,老杨答到“我知道,我故意试下”,“我知道,镜片出了点问题”,“我知道,我在调其他的东西”,“我知道,……”。
老杨跟老师傅讲话的时候用四川话,但是跟我和张组长这种年轻人说话,就用夹杂大量四川词藻的普通话,虽然我们都会四川话,我也试着跟老杨用四川话对话,但是每次他都用普通话回答我。就算我跟老师傅同时在他面前,老杨上一句跟老师傅用四川话对话,下一句跟我说话他也坚持切换成普通话。大概老杨觉得说普通话更“专家”吧。
老杨本科毕业快20年。在我这个小本面前,大肆讲现在本科多么不值钱,必须要读研究生,“现在本单位裁员就裁本科生”,他要让他儿子读博,至少也要硕士毕业,他说他儿子高考前的“第二次模拟诊断考试”考了660。“你多少?”他突然问我。“六百零点…”。老杨满意地笑了下,眨了下右眼。
老杨弄着他的仪器,突然用成功老专家教导行业新手的语调强调‘从事光学行业很累’。“还不容易出成果吧?”我问。老杨露出让人很容易搞懂里面藏着什么的招牌式微笑,顿了下,立刻斩钉截铁:“不!能出成果的”。 “论文5篇,参加会议交流十余篇” 墙上的科室成果介绍写着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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